一曲终了，浅浅紧张地抬起了头，她的手心已经浸透了汗，连琴身都好像握不太紧。她胆怯地偷看着泽野扬之，发现她只是靠在椅子上，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，根本没在听似的。当然她没有看到，佐佐木小季站在树旁边，默默地注视着她。
刚才那支曲子叫《青鸟》，并不是属于枝原的曲子，而只是一支在大街小巷随处都能听到的，极其普通的歌谣妇女儿童都能随口哼唱几句。但是佐佐木小季对它的印象也就停留在那几句里，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完整的整首曲子，记忆只在幼年时听到母亲哼唱过。
歌词里有着大量的哩语和方言，她听不太明白什么意思，大概只知道“鸟儿”，“天空”，“羽毛”还有“风”这些词。但是从浅浅指尖流出的琴音，让她忽然明白了这首歌的意思。她不知道浅浅是怎么做到的，那一声鸣弦真的就与鸟的悲鸣无二，而随着那一声悲鸣，落寞的哀绪就漫入了她的心间，这首歌还真是……薄凉啊。
“老师……”浅浅低着头走到了泽野扬之的身边。
“啊?结束了么？”泽野扬之漫不经心地说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浅浅的声音愈发的小了。
“原来你也就这水平啊。”与其说是失望，倒不如说是意料之内。泽野扬之本来就没有对浅浅抱有什么期待，再怎么说，她也只是枝原里一个小小的游女而已。虽然她的表现已经很好了，至少是她见过的人里最好的，但对于泽野扬之来说是远远不够的，她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孤峰，浅浅只是攀爬的最高的一个，但也仅到了山腰。
“这已经很好了吧。”佐佐木小季说，在她耳里浅浅所弹出来的简直就是天籁，她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音乐。
“嗯？”泽野扬之的目光第一次落到了佐佐木小季的身上，她是和浅浅一起出现的，但是泽野扬之看都没看过她一眼，好像就知道她和枝原无关，也不是游女一样。
“你是，长弘的女儿？”泽野扬之忽然说道。
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她知道父亲的名字，还认识自己？
“算了。”泽野扬之没有回答她，“或许对于你还有她的客人而言她弹的已经很不错了，但是远远还达不到我想要的。”
佐佐木小季有些不满，明明浅浅已经弹的很好了，这个女人却在这里挑刺。从浅浅见到她开始，浅浅就一直想办法讨她开心，对于她的脾气也一直在忍让顺从，这个家伙却是这样一幅目中无人的样子，说话都这么伤人，难道是客人就可以这样么。
“那老师你，准备怎么做呢。”浅浅倒是没有生气，依然是那副乖巧顺从的样子。“演出不去真的可以么。”
泽野扬之烦闷地叹了一口气，演出什么的她根本不在意，找到能让她突破自己的瓶颈的办法才是最重要的，在那之前她什么都不想做。
“你的价格？”她忽然对浅浅说。
“什么？”浅浅一瞬间没能明白她的意思。
“我不想回去了，想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。”泽野扬之说。
“那么，那是要……”浅浅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。泽野扬之的身份是客人，客人并不能随意在枝原里留宿，所以泽野扬之想在这里住下来，那就只有一种办法。
“以客人的身份，把你之后的时间都买下来。”
客人向游女花钱，本质上是购买了她的时间，在这段时间里，游女就完全是客人的所有物，她们要为客人提供所有客人所要求的服务。而泽野扬之想要在枝原住下了也很简单，她只要把浅浅之后的所有时间都买下来就可以了，浅浅就必须用所有的时间来接待她，她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下来了。
听起来很简单，但是根本就不会有客人这样做。客人们都有自己的身份和生活，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求这一夜的欢愉。而另一个原因就是价格，虽然这里的客人几乎从来都不会在意价格问题，但是如果想要这样长时间购买一名游女的时间，那就相当于是在和所有的其他客人竞价，时间越长，所需要支付的金钱就是成倍增加的。
但也不是完全就没有人这样做，除了有些客人偶尔会买下某个游女两三天的时间以外，浅浅就知道有一位游女的客人就买下她所有的时间。而且那名游女并不是普通的无人气游女，而是是在所有的游女之上的十位大花魁之一——伊井悠。
从半年前起，她所接待的就只有加藤由立这一位客人，除了在大厅的舞台上对所有人表演舞蹈以外，伊井悠她就没有再和其他客人接触过。这并不是因为除了加藤没有人买她的帐，恰恰相反，伊井悠的脸蛋和身段都是能令客人垂涎不已的，枝原第一舞姬的名头也吸引了许多客人，她的价格和其他大花魁一样，都是天价，但即便是这样，加藤也没在和其他客人的竞争出价中输过，在她成为大花魁后也是如此，这也导致了伊井悠的价格其实比正常的价格还要高出一些。甚至靠着仅仅从加藤身上赚来的钱，她就有了足够成为大花魁的资格。
“如果老师您想要买下我之后的时间的话……明天出价最高的是二万，后天是二万五……”游女通常只会接待对她出价最高的客人，像浅浅这样的游女，她的预约能排到十多天后。
“那我按一天三万给你好了。”泽野扬之随口说到。
佐佐木小季不禁侧目，她们游女能赚这么多的么，三万几乎是一个普通家庭三个月的生活费用。也就是说，这里的每个游女都比她有钱？
“如果是这两天的话可以这样，但是大后天就是春祭了，那个时候想留在枝原的话，就不仅仅是要花钱的问题了……”
“你应该有办法的对吧。”泽野扬之看着浅浅，她知道以浅浅在枝原生活多年的经验，肯定会有能让她留在枝原的办法。
“嗯……有。”浅浅想了想，又有些难为情。
“什么？”
“春祭的时候，我缺一个琴师，如果老师您可以以我的琴师的身份去参加春祭，就可以留在枝原了。”
“可以。”
“啊？”浅浅怀疑自己听错了。她其实只是说出了这个办法而已，没有想过泽野扬之会答应，还答应的这么轻易。
“反正在哪里弹琴都是弹，不如换个地方弹吧。”
“说的……也是呢。”浅浅忽然感觉很奇异。让江户城最优秀的琴师，也是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，来当枝原游女的琴师，真的没问题么，她毕竟不仅仅是普通的琴师啊。但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，看她的样子是认真的。
——
“我今天可以睡在你这里么?”回到枝原的房间里，佐佐木小季忽然对浅浅说。
“嗯?可以啊。本来就是让你睡这里的，橘理哪里毕竟不方便。”浅浅回答。
“不方便?”
“她要接待客人的，鹿取或是什么其他人吧。”
鹿取?是那个男孩的名字么?那么年轻……
“那你不用接待么?”佐佐木小季往里屋看了一眼，里面传来了水声，泽野扬之正在洗澡。
“没关系的，师傅她不会介意的。”
“我和师傅没做过那种事的，在一起的时候基本只是聊天。”
“哦，哦。”佐佐木小季装作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。
“那么，我有几件事想问你。”她又往里屋看了一眼。
“什么事?”浅浅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子边坐了下来。桌上有她刚煮好的一壶热水。最近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，都没有时间泡茶喝了呢。想了想，她从桌底摸出了一个黄色的罐子。
“你很喜欢当游女么?”
“啊?……”浅浅放下了手中的罐子，楞楞地看着佐佐木小季。
佐佐木小季没有再说话，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，连外面传来的乐声都有些虚无缥缈。
“让我想想……”浅浅低着头，手里拿着那个罐子，一圈一圈地旋转着，好像答案就在罐子里，打开就能拿出来。
她将热水倒入茶杯里，看着沸腾的水面，袅袅的白烟将她挡住，看不清表情。
“不会有人喜欢的。”她轻轻地说。
“那为什么你要做到那种地步。你也好，橘理也好，动不动就把客人挂在嘴边，接待客人对你们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么。明明，你们不是很讨厌的么。”
“……”
“是很讨厌啊。也抗拒过，抱怨过。一开始的时候，也厌恶的想死。但是终究，我还是希望能活得快乐一点吧，不然连喝茶都没有心情。”
“我不认为取悦他们能让你快乐。”
“是这样子的呢，师傅还有一些客人都很温柔，接待起来的感觉倒没那么坏。但是也有很麻烦的客人。”
“不过，习惯了就好了。”
“习惯了就好了?”佐佐木小季攥紧了掌心，这个回答她不是很能接受。
“这个回答不能让你满意吧。”浅浅看穿了她的心思。
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能让你满意。就像你练习剑术杀人一样。很多人，很多事情，都是慢慢地就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，而我们也早就接受了。”
“我是不会喜欢当游女的，也没有人会喜欢的。但是身在这个枝原里，已经成为了游女，那就只能，顺其自然了吧。人终究只能在命运里随波逐流。”
“怎么说呢，认真地接待客人的话，比一味地消极抱怨，更有“活着”的感觉，好歹有一种“在努力着，在做着什么”的感觉。我并不知道这样子对还是不对。但也不想去纠结了。因为纠结也没有用。”
“也有想要摆脱这个命运的游女，比如雪幽子前辈那样。或许你觉得她们那样做才是对的。不过我觉得吧，没有什么是对的或者错的，好好地珍惜身边的人，活下去就行了。”
活下去就行了……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句话，她也终于明白了，这个女孩并不是抱着悲伤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，她是真的只想活下去。
忽然传来了一阵好闻的气味，浓郁但是不厚腻，有一点凉凉的感觉。
浅浅把罐子里的白色小花放进了茶杯里，然后吮着自己的手指，那上面沾着蜂蜜似的澄黄色汁液。
“来试试吧。”她把杯子送到了佐佐木小季的面前。
那股香气就是从这杯茶中散发出来的，泡入水后，香气好像也被化开了，由浓郁转为了清幽，明明是热茶，但是却让人产生了冰凉的感觉。
“因为你的问题，让我想起了以前刚入枝原时的事。你要不要，听听我以前的故事呢。”
“你想说我就听，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要纠正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我没有杀过人!”
——
作者我还活着，周二后就有时间更新了，但是手太生，直到今天才写好。后面就正常更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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